堵力 《 中国青年报 》（ 2012年01月31日 10 版）
教育，这两个字近些年被各方批评的利箭戳得像个筛子；老师，这一为人敬仰的身份也随之成社会怨气的出气筒。谈起教育，那些著名的教育评论员、教育观察家，甚至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往往针砭时弊时振振有词百舸争流，论及出路和方向时便短短数语，用笼而统之的道理草草收尾。
教育行政部门与老百姓、学校与家长、老师与学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彼此矛盾依旧问题丛生，却似乎没有答案。如今，大部分国人是懒得听大道理的，谁不懂应该怎样呢、无非是在潜规则和现实面前无法怎样而已。我也曾因此而困惑。
“今天，我们应该怎样做教师？我们怎样看教育？我们怎样教语文？我们如何当家长？”这是人大附中特级教师肖远骑在新书《教育的天空》中提出来的几个问题，直指教育的要害，他试图用案例教学的方法回答这些问题。
中国有两亿多中小学生、上千万教师和以亿计的家长，在如此巨大的群体里，无论为人师长还是父母，其教育水平和为人难免参差不齐。那么，家长和老师又该如何相处？
一个班主任曾向我抱怨，现在家长特别难相处，总是偏袒孩子。十年前，为孩子好，老师可以踹他两脚，家长还在边上帮着。如今课堂上因为玩游戏没收的手机，第二天上课准又出现在孩子手里，老师总感觉自己在孤身作战。
肖远骑则认识这样一个家长，是个植物学家。一天，孩子问老师一种植物是什么。老师不知道就说回去问你爸爸。爸爸说，我也不知道，让我查查吧。然后修书一封给老师，告诉他那是什么植物，并说：“由您告诉孩子我觉得更好，我要让孩子懂得，你的老师知识比你父亲更多，由此，您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会更伟大。”肖远骑认为，这样的家长用温情与鼓励，以他的宽容和对教育的准确理解，融洽了师生关系以及家长和学校的关系。因为，一个对孩子缺乏耐心或漫不经心的家长是不可能对其他人奉献爱心的，于孩子而言，理亦如此。好的家长，也在为成全好的教师施加自己的影响力，这才是对孩子最安全最有效的办法。
肖远骑在地方做过教育局局长、在东欧做过双语学校校长。他希望从细节入手，用春风化雨的方式，改善宏大的教育环境。他在书中详细介绍了德国的一次家长会。
数学老师说：家长请不要介入孩子的家庭作业，让孩子独立完成，即便是错了，也是应该的，因为这样老师才能发现孩子的问题所在。请家长注意，你千万不要过分强调数学的艰难和重要性，使得孩子们产生厌倦和恐惧心理。
音乐老师说：我们希望每个孩子都学会至少一种乐器，至少是吹笛子，这对孩子的品行和修养有好处，孩子们不可能人人都成为巴赫或者贝多芬，但是知道和了解音乐至少是好事情。所以请家长尽可能鼓励孩子参加学校的音乐合唱团或者乐队，或者唱诗班、马戏团。
25岁刚刚工作还很羞涩的德语教师说：今天的德国孩子对朗读越来越失去兴趣，但事实上，朗读是一件好事，我们还要写文章，写诗歌，写孩子们喜欢的内容，德语是母语，孩子们应该为它感到骄傲，好好学好自己的母语，再去学习其他的语言，我们有这样的信心，请家长们相信我。
生怕给孩子增加课业负担的生物教师说：我们鼓励家养小动物，这有助于孩子们了解自然和生物界，了解其他生物和动物的生活方式，唤起和培养孩子们的爱心和了解生物学的欲望。如果没有养动物，也不丢人，你们可以经常去动物园或者公园，让孩子们接触更多的大自然和生物。
因为教师站在孩子、家长的角度思考问题，所以才能说服这些心疼孩子的父母。能给孩子“心灵的火药”的教师，一样能建立与家长的统一战线。
那么，今天活跃在中国课堂的教师又在做哪些探索呢？
近年来校园自杀事件不断，让父母、老师们痛心疾首却没有太多办法。书中又选出了一节诗文鉴赏课与我们分享生命教育的成果。
因为得知班上的一个同学有轻生念头，他的老师紧急为大家上了一节诗歌课，让同学们朗诵一首诗——
《我还有一只脚》
周大观
贝多芬双耳失聪，
郑龙水双眼失明，
我还有一只脚，
我要站在地球上。
海伦·凯勒双眼失明，
郑丰喜双脚畸形，
我还有一只脚，
我要走遍美丽的世界。
老师介绍：周大观是台湾一个9岁的小女孩，小小年纪就罹患软组织恶性肿瘤，在与癌症对抗的过程中，在截去了一条腿的情况下，她创作了40首童诗，内容灵巧聪慧，真诚感人，其中就有这首《我还有一只脚》。现在，请我们发自内心地把这首诗读一遍。请谈谈你最喜欢哪一句？
有的同学喜欢“我还有一只脚”这一句。“我”不因失去一只脚而悲哀，至少“我还有一只脚”。少一只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少了一只脚，而丧失整个人的意志和信念。
有的同学最喜欢“我要站在地球上”这一句。因为这是作者热爱生命的极强的表现。如果是自己，也许真会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但作者决心要和病魔作斗争，她不畏惧，她渴望生命。
在这位老师的引导下，不仅听课的全体同学受到感染，危险的孩子放弃自杀念头，连我这样的读者也被周大观的诗震撼。
中国有多少个课堂，就有多少个老师活跃在其间。我不能保证他们都是神圣的人，但相信他们的大多数人希望教出优秀、健康的学生。他们只是苦于没有好的教案，没有广阔的视野，没有高人指点。而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在苦苦摸索，也有像周大观诗鉴赏那样启发学生的好课，只可惜社会大众并不知道。正如人大附中校长刘彭芝在教育的天空序言里说的“当教师的激情、创造力被激活时，学生生命发展的无限可能性才会成为现实”。
1981年就进入教育圈的肖远骑老师培养的优秀学生甚多，见识的各种教育问题也不少，他说：“人生在世，诱惑颇多，无处不在考验着你的灵魂和良知；人生在世，矛盾颇多，无处不在考验着你的心胸与意志。”细想确实如此，矛盾面前，谁也回避不了，如何取舍是在考验一个人生活的艺术、智慧和底线。每个孩子的成长过程充满艰辛，无论家长还是教师，在引导的同时也需要等待和忍耐。给一个头痛的人治病，不能指望动手术切掉他的头。对待教育也是一样，圈里圈外，面对一些死结，从小处着手，改善一个个小环境，未来才有希望。